文

苏子岩

莲是专属于夏天的植物。夏天最热烈的时候，就是莲花盛开的季节。

一提起莲花，我先不由自主地想起天津北海公园里的刨冰。

天津北海公园的莲花，大姑叫做荷花。夏日炎炎，大姑手搭凉棚，领着七岁的我，从劝业场坐双轨电车去北海公园看荷花——荷叶田田，从湖边一直铺到湖心。而那在宽大肥厚叶子里亭亭玉立的荷花大得惊人，不是我想象中柔润清秀的小家碧玉。就连那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也十分茁壮，热烈的阳光下有红似白，一派生机勃勃。“看那边，那两个挨着的荷花，那叫并蒂莲。长得多哏儿。”大姑手把手地领着我，绕湖看花。

湖边翠柳成荫，长长的木椅上有人安静地乘凉。一间小铺子延伸出黄色的雨搭，镶在雨搭上一溜儿白色的荷叶边，随风轻动。雨搭下面，有几张园桌几把木椅，有人把透明的玻璃小盘放到桌子上，用小勺子一下一下挖着吃……我的目光一下子粘过去，再也挪不开。大姑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，“格格”地笑了。“这个小人儿，还挺哏！”

大姑交钱开票，把小票交给铺子里的人。我紧紧地拉着大姑的手，踮起脚，看着那神奇的机器“呼噜呼噜”把一块冰变成了一盘冰碴儿，再倒上橙汁，盘子里于是有了一座橙黄色的小冰山。“小冰山真好吃！”“小傻子儿！什么冰山，这个叫刨冰。”

一个夏天，我缠着大姑一趟一趟地去看荷花。忽然有一天，那花开着开着竟捧出一个绿色的莲蓬来。这莲蓬一直长到采摘也是绿色的。卖莲蓬的人推了板车，密密挨挨地排了一车，一边慢吞吞地推车一边拉了长声吆喝。偶尔的，会有一个卖莲蓬的老头把车停在大院门口的榕树下面，脱了半褂，露出黝黑的脊梁，一边用褂子扇风，一边用山东口音吆喝：“冰糖莲子，一元六个，随便挑。”一听到这个声音，大姑就会一溜儿小跑着出去，捧回一捧莲蓬。若是家里有绿豆汤，大姑还会端着一碗绿豆汤。刚开始的时候，我以为这老头的莲蓬一定与众不同，冰糖莲子吗，一定是甜的。拔了莲子急急地往嘴里放，哇，好苦。

那老头是大姑的同乡，是一个孤苦的老人，大姑每次说到他的故事都要抹眼泪。我这会儿却给忘记了。只记得，吃莲子得挖出绿色的莲心来，绿色的莲心泡在开水里，喝了，可以败火。莲子放在糯米里熬粥，再放几块冰糖，就是冰糖莲子粥了。大姑要我先喝几口莲心茶再喝莲子粥。很多年以后，我才明白，只有过了苦日子，才能珍惜好日子。只有苦过了，才知道甜有多么甜。

摘了莲蓬，秋风渐凉，穿着连身雨衣的工人在泥水里起莲藕。沾着黑色淤泥的莲藕，散发着类似于湖里水草的味道——青涩腥臭。仍旧用板车拉着运送到菜市场，车子刚一停下来，就被挎着菜篮子的妇女团团围住。买回家去，放在水里一洗，这莲藕就立即变成年画上红孩儿的白胖胳膊，煞是喜人。莲藕的做法多种多样：可以凉拌热炒，可以包馅可以炸耦合，可以炖排骨，还可以做糯米藕。大姑把藕的两头切下，捣进泡好的糯米，再用竹签关住两头，放锅里煮熟。没一会儿，锅里就飘散出缕缕香甜……

入冬以后，我和大姑去北海公园的次数少了。卖刨冰的小房子闲置起来，湖边的长条椅子上，三三两两坐着晒太阳的老人，偶尔有年轻人临湖远眺——阳光像一个调皮的孩子，蹦蹦跳跳，荷叶低了头，别有一种韵味。大姑说，她最喜欢荷花，看了花跟着吃莲蓬，吃了莲蓬接着吃藕，就连这枯了的荷叶也是一味药材。

很多年以后，我才知道那可以擎雨可以听雨的荷叶，不仅可入药还可制茶还可以煮粥。可惜的是，大姑已经不在了。济南的荷叶粥用大米煮，煮出来橙黄透亮，不见荷叶却飘着几颗饱满的大红枣，入口糯滑清香，甜甜的……每次去济南，我都要一碗荷叶粥，慢慢地喝，让那甜香在嘴里待一会儿再缓缓地咽下去，大姑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出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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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编：五月薇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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